被误读的中国经济：农民工工资赶超大学生不是坏事

春节前后，随着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民工荒”和“招工难”现象不断被披露于公众，农民工的工资问题也成为一个社会关注的热点。其中一个广为流传的报道是，不少高校毕业生就业起薪实际上已经低于农民工。紧接着，所谓大学生薪酬不如农民工的言论也就不胫而走，引起众议，以至于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部长尹蔚民在“两会”期间不得不出来回应说，刚毕业大学生的整体工资水平还是高于农民工的。他提供的有关调查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农民工工资水平约1670元，而毕业半年之内的大学生平均薪金在2000~2200元。但他也承认，并不排除在个别岗位上出现技能农民工的薪水会高于大学生的情况。

其实，政府大可不必为大学生工资可能低于农民工而烦恼。不管谁比谁高，至少农民工与大学生工资水平的差距在显著缩小是个不争的事实。对于经济学家而言，这个事实释放出了一个非常正面的信息，因为它是中国的主体劳动力市场有效运作的一个证据。

那么，什么样的劳动力市场是有效率的？回答当然是，工资水平基本由劳动力的供求关系来决定，不存在政府对劳动供求两方面的严重干预（包括目的性很强的限制、补贴以及市场的隔离）。经济学家常常把这样的不被扭曲的劳动力市场称为灵活的劳动力市场。一个灵活的劳动力市场的最大优点是，它能顺应经济周期的外部变化并有助于宏观经济的稳定，因而它促进而不是阻碍经济的长期增长。

在这样一个相对灵活的劳动力市场上，是各类劳动力的供求关系决定其相应的基本工资水平。尽管看上去企业根据不同的岗位确定不同的工资水平，但实际上企业并不是工资的制定者，而是接受者。工资在企业的不同岗位、工种和技能要求上表现出的差别仍然是市场决定的结果。以普通或非技能劳动力为例，在劳动力供给基本稳定增长的前提下，工资水平的提高主要就来自企业对劳动力需求的增长。而这正是当前中国的非技能劳动力市场（以青壮年农民工为主）的真实写照。

这些年，要说普通劳动力市场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个变化主要不是农民工的数量有显著的减少，而是经济对农民工的需求有大幅度的增加。2005年以来，由于中西部地区的投资和经济增长强劲，加大了整体经济对农民工和普通劳动力的需求，这导致非技能劳动力（农民工）的名义工资水平开始悄悄地持续上升。在沿海的一些生活成本相对昂贵的地区出现“民工荒”或“招工难”的现象也就随之而来，因为决定农民工流向的是实际的而不是名义的工资水平。

与“民工荒”和农民工工资上涨几乎同时发生的是高校毕业生的就业难和大学生的平均工资不断走低。农民工与大学生的工资差距大大缩小。乍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反常的现象。然而，仔细分析则会发现它是更为积极的信号，是人力资源的配置效率得以不断改善和人力资本得到更有效利用的反映。这再次说明，对中国的劳动资源而言，市场还是起着主导的作用。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年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大学生的数量急剧增加，导致大学生的供求关系发生了变化，更重要的是，中国不再为大学生提供隔离于普通劳动力市场之外的就业保护，或者确切地说，中国在努力减少过去存在的对大学生的就业保护。

其实，“大学生”这个词在改革开放以来一直含有劳动力市场分割的味道。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学生的就业是国家按照计划安置的，绝大多数毕业的大学生被没有进入劳动力市场而被安排到了政府和公共部门（包括国有企业和事业单位）直接就业。为了安置更多的大学生就业，公共部门要么出现过度就业，要么不断膨胀其规模，造成人力资源得不到有效使用和人力资本浪费的后果，毕竟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在公共部门虽拿着较高的工资和待遇，却做着对经济增长和发展几乎没有边际贡献的事。看上去，大学生得到了较高的工资，但因为不尽其才，他们多数人的潜能得不到发挥，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自然就不大。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大学生的就业不再受到政府的保护，其就业市场不再被隔离于普通劳动力市场之外，大学生的供求关系就会发生作用，大学生作为重要的人力资源就会得到更合理的利用。对国家而言，高等教育的投入就会因此对经济发展产生积极的贡献。

只要劳动力市场不再被人为地分割，劳动力的供求关系就会更好地调节人力资源的分配，而各类劳动力的工资水平也就不可能虚涨。在现阶段的普通劳动力市场上，经济的繁荣对农民工的需求持续增长，这必然拉升农民工的边际生产率，从而导致工资的持续上涨，缩小与大学生面临不断下降的平均工资水平的差距。将来随着中国产业升级步伐的加快，对技能劳动力的需求会增长更快，到那个时候，以大学生为代表的技能劳动力的工资水平就会上升得更快。但即便如此，未来非技能劳动力的工资水平也会跟着步入快速上升的通道，这是因为对非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即使在那个时候也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一旦出现供给短缺，其工资就会快速上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在发达国家，哪怕最简单的劳动力也因为整体经济的高生产率水平而变得十分昂贵的原因。市场就是这么的公平。

从世界范围的经济发展经验来看，一国的经济增长表现好坏跟该国的劳动力市场是否有效率有很大的关系。世界银行的研究小组在1993年出版的《东亚奇迹》中就曾专门论述不受干预的劳动力市场对解释东亚经济奇迹的重要性。言外之意是，在东亚以外的很多欠发达国家和地区，出于政治目的或者利益集团的压力，政府对劳动力市场往往进行了过度的干预，使得劳动力丰裕的相对优势在经济发展中得不到发挥，长期而言，造成工业化受阻、投资不足，宏观不稳、经济停滞不前的后果。而中国经济能够维持高速和持久的增长势头，灵活的劳动力市场恐怕是立下汗马功劳的。